从老家回来,刚收拾好行李箱坐下,父亲的电话就来了:你一走,你姨妈就哭了,哭了很久。怎么劝都没用。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唉!父亲在那边长吁短叹,我在这边黯然神伤。 父亲说的姨妈,是母亲同父异母的二妹妹,她从小就爱跟母亲黏在一起,煮饭、摘菜、放牛、砍柴、插秧、耘禾、除草、游戏……有母亲的地方必然有二姨的身影——不像是同父异母,竟像是出自同父同母。 那时,母亲是几个姐妹中的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几乎包揽了里里外外所有的家务事,有时忙不过来,二姨也能凭借一己之力尽量帮衬;每次母亲烧火做饭,二姨的身影就出现在锅台边,她总是踮着脚朝锅里张望,听锅里传出“滋啦滋啦”菜和锅合奏的声音;闻锅里传出的各种或炸或炒食物的香味。母亲特意为她准备一只小碗,有时在里面丢几颗刚炸好的黄豆,有时铲几粒半生不熟的花生,有时夹一块刚刚炒熟的腊肉片……母亲让二姨尝尝这个熟了没有,尝尝那个有盐没有。二姨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宠物狗,总能把母亲给她的食物吃得一丁点都不剩。看到她的馋样,母亲忍不住对她这个二妹妹露出一脸宠溺的笑意。我想,母亲和二姨的情感,最先大约是缘于一个对食物的精心制作,另一个对美味毫不掩饰的赞赏,还源于母亲给予二姨慈母般的情怀吧。 二姨跟母亲亲近,自然而然地,对我也视如己出。可以说,我小时候跟二姨在一起的时光,比跟母亲在一起多得多,因此竟至于分不清我和二姨是姨甥情,还是母女情。 姨妈大气舍得,每次来我家,鸡蛋鸭蛋成箱成箱地拿,土鸡成只成只地送;我爱喝家乡自家酿制的米酒,姨妈隔年做好,送来一缸;烟熏腊肉,家乡特产,我的最爱,姨妈每年总少不了我的一份,腊猪蹄、腊排骨、腊五花肉,常常塞满了我的冰箱,年头吃到年尾都有余…… 别看二姨个头不大,身材瘦小,可是善于持家,特能勤扒苦做,地里田头,屋里屋外,锄锹犁耙……样样在行;村里附近的邻居住着瓦屋,她已经盖起了楼房;人家住上了楼房,她家的“别墅”都住了好几年。两个儿子,早已成人成家,她跟她的两个儿媳妇,处得跟闺女似的,千百年来任谁难处的婆媳关系,在她这里,全然只是传说。我们一起聊家常,她从未说过俩儿媳妇半个不字,语气神情全是对儿子们的不满和责备,偶尔也带几句粗话骂他们——当二姨的儿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 这样的二姨,却极爱流泪! 我大学毕业,签了一份远离家乡的工作,母亲因为晕车,受不得舟车劳顿,报到之日不能亲自送我前往。二姨愿意陪我同去,我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时常出远门办事、旅行,哪里用得着她来为我操心。我私下劝她不必这样。她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想看看你在哪里工作,以后我要是想你了,随时都可以去看你;我想看看单位同事待你怎样,领导会不会因为你是新人,欺负你,对你另眼相看……说到后来,她哭了:我就是怕没有长辈过来,单位里以为你是没人管没人疼的孩子,让日后你受气。二姨泪水涟涟,我亦泪眼朦胧,我的二姨,因为我的远离,让她心存惦念,淳朴善良的她不知如何用其他方式表达她的情感,唯有用眼泪来让我慢慢领悟一切! 前几年,我身体不适,需要做一个手术,她得知这个消息,马上取消了去苏州旅游的计划,又安慰母亲不必担心,自己陪我跑遍了武汉几个有名的大医院。每到一个医院,她细细地向医生询问手术中、手术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细致到再有耐心的医生也颇有微词,以致有的医生对这个小县城来的黑瘦的老妇人在言语和表情上明显对她失去尊重,我在旁看不过去,几次三番拉扯衣角对她使眼色,二姨却全然不顾我们丰富的面部表情,直到医生一一给了她满意的答复为止。 |